崑曲【貨郎旦‧女彈】蔡瑤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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劇中張三姑通過賣唱〔貨郎兒〕，敘述李彥和一家被害家破人亡的經過。因故事曲折，隨情節發展，除第一段為〔貨郎兒〕本調外，連用八個穿插其他不同曲牌的〔貨郎兒〕組合成套，構成北曲少見的轉調集曲的結構形式。據《北詞廣正譜》注出，第二至九轉中所夾用的曲牌是：二轉〔賣花聲〕，三轉〔鬥鵪鶉〕，四轉〔山坡羊〕，五轉〔迎仙客〕、〔紅繡鞋〕，六轉〔四邊靜〕、〔普天樂〕，七轉〔小梁州〕，八轉〔堯民歌〕、〔叨叨令〕、〔倘秀才〕，九轉〔脫布衫〕、〔醉太平〕。
貨郎旦(女彈)/
●女彈元雜劇貨郎旦　　（凡調）　　元‧無名氏
（丑扮館驛子上）驛宰官銜也自榮，單被承差打滅我威風．如今不貪這等衙門坐，不如依還著我做差公．自家是個館驛子，一應官員人等打差的，都到我這驛裡住下．且在這館驛門首等侯，看有甚麼人來．
（小生扮春郎冠帶引祗從上）下官李春郎．自從爺爺亡逝以後，下官隨處催趲窩脫銀兩，來到河南府．左右接了馬者．館驛子，有甚麼乾淨的房子，我歇宿一夜．
（丑）有、有、有．頭一間打掃的潔潔淨淨，請大人安歇．
（小生）你這裡有甚麼樂人耍笑的，喚幾個來，我多有賞賜與他．
（丑）我這裡無樂人，只有兩個會說唱的貨郎兒，喚來服侍大人．
（小生）唱貨郎兒的也罷，與我喚來．
（丑）是．(行介)我出的這門來，則這裡便是．唱貨郎兒的在家麼．
（正旦扮張三姑同老生扮李彥和上）哥哥，你叫我做甚麼．
（丑）有個大人在館驛裡，喚妳去說唱，多有賞錢與妳哩．
（老生）三姑，咱和妳走一遭罷．（正旦唱）：
【北一枝花】雖則是打牌兒出野村，不比那弔名兒臨构肆．與別人無夥伴，單看俺當家兒．哥哥你索尋思．錦片也排著節使．都則待奏新聲舞柘枝．揮霍的是一錠錠響鈔精銀，擺列的是一行行朱唇俫皓齒．
【北梁州第七】正遇著美遨遊融和的天氣，更兼著沒煩惱豐稔的年時．有誰人不想快平生志．都則待高張繡幙，都則待爛醉金巵．我本是窮鄉寡婦，沒甚的豔色矯姿．又不會賣風流弄粉調脂．又不會按宮商品竹彈絲．無過是趕幾處沸騰騰熱鬧場兒．搖幾下桑琅琅蛇皮鼓兒．唱幾句韻悠悠信口腔兒．一詩．一詞．都是些人間新近稀奇事．扭捏來無詮次．倒也會動的人心諧的耳．都一般喜笑孜孜．
（丑白）稟大人，說唱的來了也．
（小生云）著他過來．
（丑）快過去．
（見介）（小生）你兩個且在門首等著，喚著便過來．
（正旦）是．（出介）
（小生）驛子，有甚麼茶飯看些來與我食用．
（丑）有、有、有．（托肉上介）大人，一簽燒肉，請大人食用．
（小生做割肉介）我割著這肉吃，在這裡受用，想起我那父親和奶母張三姑來，不由我心中不煩惱．我怎生吃的下．吓，驛子，喚那兩個來．（喚介）（小生）這一簽兒肉，你兩個吃了時，可來服侍我．
（正旦接介）謝了相公．
（老生）妹子，咱不要吃，包到家裡去吃．
（小生）嗨．沾汙了我這手也．（做拿紙揩手介）那說唱的，將這油紙拿出去丟了．
（老生做拾紙介）是．（看介）咦．這張紙上，怎麼寫的有字．妹子，待俺看來．
（念介）長安人氏，省衙西住坐．父親李彥和，奶母張三姑．孩兒春郎，年方七歲，胸前一點朱砂記，情願賣與拈各千戶為兒．恐後無憑，立此文書為照．立文書人張三姑，寫文書人張忄敝古．妹子也，這文書說著俺一家兒，敢是妳賣孩兒的文書麼．
（正旦）正是．
（老生做悲介）妹子也，妳見這官人麼．他那模樣動靜，好似俺孩兒春郎，怎奈俺不敢去認他，怎生是好．
（正旦）哥哥你放心，張敝古那老的，為俺這一家兒這一樁事，編成二十四回說唱．他若果是春郎孩兒呵，他聽了必然認我．
（老生）這個也好．
（小生喚介）吓，妳來說唱與我聽者．
（正旦）是．聽者．烈火西燒魏帝時，周郎戰鬥苦相持．交兵不用揮長劍，一掃英雄百萬師．這話單題著諸葛亮長江舉火，燒曹軍八十三萬，片甲不回．我如今的說唱，是單題著河南府一樁奇事．（唱）：
【北九轉貨郎兒】也不唱韓元帥偷營劫寨．也不唱漢司馬陳言獻策．也不唱巫娥雲雨楚陽臺．也不唱梁山伯．也不唱祝英臺．（小生界）妳可唱甚麼．（正旦連唱）只唱那娶小婦的長安李秀才．（白）怎見的好長安．詩云．水秀山明景色幽，地靈人傑出公侯．華夷圖上分明看，絕勝寰中四百州．（小生）這也好，妳且慢慢的唱來．
（正旦唱）：
【二轉】我只見密臻臻朱樓高廈．碧聳聳青簷細瓦．四季裏常開不斷花．銅駝陌紛紛鬪奢華．那王孫士女乘車馬．一望繡簾高掛．都則是公侯宰相家．（白）話說長安有一秀才，姓李名英，字彥和．嫡親的三口兒家屬，渾家劉氏，孩兒春郎，奶母張三姑．那李彥和共一娼妓，叫做張玉娥，作伴情熟，次後娶結成親．（歎介）嗨．他怎知才子有心聯翡翠，佳人無意結婚姻．（小生）是唱的好，妳且慢慢的唱來．
（正旦唱）：
【三轉】那李秀才不離了花街柳陌．占場兒貪杯好色．看上那柳眉星眼杏花腮．對面兒相挑泛，背地裏暗差排．拋著他渾家不睬．只教那媒人往來．閒家擘劃．諸般綽開．花紅布擺．早將一箇潑賤的烟花娶過來．（白）那婆娘娶到家時，未經三五日，唱叫九千場．（小生）他娶了這小婦，怎生和他唱叫．妳慢慢的唱，我且聽來．
（正旦唱）：
【四轉】那婆娘舌刺剌挑茶斡剌．百枝枝花兒葉子．望空裏揣與他箇罪名兒．尋這等，閒公事．他正是節外生枝．調三斡四．只教你大渾家吐不的嚥不的，這一箇心頭刺．減了神思．瘦了容姿．病懨懨睡損了裙兒祬．扶策扶策剛動止．嗞．冷了四肢．將一箇賢慧的渾家生氣死．（白）三寸氣在千般用，一旦無常萬事休．當日無常埋葬了畢，果然道福無雙至日，禍有並來時．只見這正堂上火起，刮刮咂咂，燒的好怕人也．怎見的好大火．（小生）他將大渾家氣死了，這正堂上的火從何而起．這火可也還救的麼．婦人妳慢慢的唱，我且聽來．
（正旦唱）：
【五轉】火逼的好人家人離物散．更那堪更深夜闌．是誰將火焰山移向到長安．燒地戶燎天關．單則把淩煙閣留他世上看．恰便似九轉飛芒，老君煉丹．恰便似介子推在綿山．恰便似子房燒了連雲棧．恰便似赤壁下曹兵塗炭．恰便似佈牛陣舉火田單．恰便似火龍鏖戰錦斑斕．將那房簷扯，把那屋梁扳．急救呵可又早連累了官房五六間．（白）早是焚燒了家緣家計，都也罷了，怎當的連累官房，可不要去抵罪．正在愴惶之際，那婦人言道，咱與你他府他縣，隱姓埋名，逃難去來．四口兒山的城門，望著東南上，慌忙而走．早是意急心慌情冗冗，又值天昏地暗雨漣漣．（小生）火燒了房廊屋舍，家緣家計，都燒的無有了，這四口兒可往那裡去．妳再細細的說唱下去，我多有賞錢與妳．
（正旦唱）：
【六轉】我只見黑黯黯天涯雲布．更那堪濕淋淋傾盆驟雨．早是那窄窄狹狹溝溝塹塹路崎嶇．知奔向何方所．猶喜的潚潚灑灑斷斷續續出出律律．忽忽嚕嚕陰雲開處．我只見霍霍閃閃電光星炷．怎禁那蕭蕭瑟瑟風，點點滴滴雨．送的來高高下下凹凹凸凸一搭模糊．早做了撲撲簌簌濕濕淥淥疎林人物．到與他裝就了一幅昏昏慘慘瀟湘水墨圖．（白）須臾之間，雲開雨住．只見那晴光萬里雲西去，洛河一派水東流．行至洛河岸側，又無擺渡船隻．四口兒愁做一團，苦做一塊．果然道天無絕人之路，只見那東北上搖下一隻船來．豈知這船不是收命的船，倒是納命的船．原來正是姦夫與他淫婦相約，一壁附耳低言，你若算計了我那男人，我便跟隨你去．（小生）那四口兒來到洛河岸邊，既是有了渡船，這命就該活了，怎麼又是淫婦姦夫，預先約下，要算計這個人來．
（正旦唱）：
【七轉】河岸上和誰講話．向前去親身問他．只說道姦夫是船家．猛將咱家長喉嚨掐．磕搭地揪住頭髮．我是箇婆娘怎生救拔．也是他合亡化．撲鼕的命掩黃泉下．將李春郎的父親只向
那翻滾滾波心水渰殺．（白）李彥和河內身亡，張三姑爭忍不過．此時向前，將賊漢扯住絲絛，連叫道，地方，有殺人賊，殺人賊．”倒被那姦夫把咱勒死．不想岸上閃過一隊人馬來．為頭的官人，怎麼打扮．（小生）那姦夫把李彥和推在河裡，那三姑和那小的可怎麼了也．
（正旦唱）：
【八轉】據一表儀容非俗．打扮的諸餘裏俏簇．繡雲胸背雁銜蘆．他繫一條兔鶻．兔鶻．海斜皮偏宜襯連珠．都是那無瑕的荊山玉．整身軀也麼哥．繒髭鬚也麼哥，打著鬢鬍．走犬飛鷹
駕着鴉鶻．恰圍場過去．過去．折跑盤旋驟著龍駒．端的箇疾似流星度．那行胡也麼哥，恰渾如也麼哥，恰便似和番的昭君出塞圖．（白）當時小孩兒高聲叫救人．那官人是個行軍千戶，他下馬詢問所以，我三姑訴說前事．那官人說，既然他父母亡化了，留下這小的，不如賣與我做個義子，恩養的長立成人，與他父母報恨雪冤．他隨身有文房四寶，我便寫與他年月日時．（小生）那官人救活了性命，怎麼就將孩兒賣與那官人去了．妳可慢慢的說者．
（正旦唱）
【九轉】便寫與生時年紀．不曾道差了半米．未落筆花箋上淚珠垂．長吁氣呵軟了毛錐．悽惶淚滴滿了端溪．（小生界）他去了多少時也．（正旦連唱）十三年不知箇信息．（小生界）那時這小的幾歲了．（正旦連唱）相別時恰才七歲．（小生）如今該多少年紀也．（正旦連唱）他如今
剛二十．（小生界）妳可曉的他在那裡．（正旦連唱）恰便似大海內沉石．（小生）妳記的在那裡與他分別來．（正旦連唱）俺在那洛河岸上兩分離．知他在江南也塞北．（小生界）妳那小的有甚麼記認處．（正旦連唱）俺孩兒福相貌雙耳過肩墜，（小生）再有甚麼記認．（正旦）有、有、有，（唱）胸前一點硃砂記．（小生界）他祖居在何處．（正旦連唱）他祖居在長安解庫省衙西．（小生界）他小名喚做甚麼．（正旦連唱）那孩兒小名喚做春郎身姓李．
（小生白）住、住、住，妳莫非是奶母張三姑麼．
（正旦）我便是張三姑．官人怎麼認的老身．
（小生）妳不認的我了．我便是李春郎．
（正旦）官人莫作笑，休鬥老身耍．
（小生）三姑，我非作笑．我乃李彥和之子李春郎是也．（做解胸前與看介）
（正旦）果然是春郎了也．這個便是你父親李彥和．
（老生做悲認介）孩兒，想殺我也．不知你在哪裡得這發達崢嶸來．
（小生）父親，孩兒這官，就是承襲拈各千戶的．誰知有此一端異事．如今拚的棄了官職，普天下尋去，定要拿的那姦夫淫婦，報了冤仇，方稱你孩兒心願．
（祗從拿淨、貼上介）稟爺，這兩個名下，欺侵窩脫銀一百多兩，帶累小的們，如今拿他來見爺，依律處治，也與小的們銷了一件．
（小生）律上，凡欺侵官銀五十兩以上者，即行處斬，這罪是決不待時的．
（老生做認介）可不正是洛河邊假妝船家，推我在水裡的．
（正旦）這不是張玉娥潑婦那．
（淨做畫符介）有鬼，有鬼，太上老君，急急如律令，敕．（祗從喝介）
（貼）敢是拿我們到東嶽廟裡來，一剗是鬼那．
（小生）原來正是那姦夫淫婦，今日都拿著了．左右，快將他綁起來依律斬之，也與我亡過母親，出這口怨氣．
（正旦唱）：
【北收尾】我只道他州他府潛逃匿．今世今生沒見期．又誰知冤家偏撞著冤家對．（淨白）原來這就是李春郎，這就是張三姑．當日勒他不死，就該有今日的晦氣了．（做叩頭介）大人，可憐饒了我老頭兒罷．這都是我少年間不曉事，做這等勾當．如今老了，一口長齋，只是念佛．不要說殺人，便是蒼蠅也不敢拍殺一個．況是你一家老小現在，我當真謀殺了那一個來．放赦了老頭兒罷．（貼）你這叫化頭，討饒怎的．我和你開著眼做，合著眼受，不如早早死了，生則同衾，死則共穴，在黃泉底下，做一對永遠夫妻，有甚麼不快活．（正旦唱）妳也再沒的怨誰．我也斷沒的饒伊．（祗從推出斬淨、貼介下）（正旦唱）要與那亡過的娘親現報在眼兒裏．（老生白）今日個天賜俺父子重完，合當殺羊造酒，做個慶喜的筵席．孩兒，這都是我少年間誤作差為，娶匪妓當局者迷．一碗飯二匙難並，氣死我兒女夫妻．潑煙花盜財放火，與姦夫背地偷期．扮船家陰圖害命，整十載財散人離．又誰知蒼天有眼，偏爭他來早來遲．到今日冤冤相報，解愁眉頓作歡眉．喜骨肉團圓聚會，理當做慶賀筵席．（同下介）
本譜之配腔係採自清皇室乾隆時期九宮大成南北詞宮譜內所收入的《女彈》全譜，所採用於本折內的劇本及說白等，係以原《貨郎旦雜劇》為準，以完整體現乾隆盛世當時的崑曲正聲演唱及演出的完整面貎；納書楹曲譜及大舉抄自納書楹的集成曲譜內所收的《女彈》和九宮大成的正確曲譜比對，大有出入之處，即是葉堂自行隨興，沒有章法大加擅改，變成葉堂自度之新曲，不成其崑曲之腔之處，今不為之一一糾誤．